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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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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旁观者与当事人
  • 2019-07-28 00:13:08
序章

沃克斯班德。

那是一个在近几年里突然频繁出现在电视报道,或是报纸头条的名字。而其中涉及的,也多半是著名企业进驻,或是公共设施改造等消息。

作为一个既没有处于交通枢纽,又没有拿的出手的特色产业的三线城市,短短五年内就达到可以匹敌一流城市的繁荣程度,自然会引起多方人物的注目;然后理所应当的,更多想要探寻其中奥秘的资产家与企业家的加入,建立起了这如同海市蜃楼般梦幻,又鱼龙混杂的不夜都市。

……这就是名为“维拉托”的男性对于自己所处的城市的认知。除此之外,他甚至没能意识到这炫目迷人的光彩之下所翻滚的灰色潮流——或者说,没有必要想到那个程度。

毕竟他只是来找人的。

维拉托——或者说,冒用维拉托姓氏的这名男性,从不曾离开过自己的家乡。即使是和自己的养父母一起出去游玩之时,也未曾离开那座城市太远。换句话说,这是他人生十九年里,第一次踏上自己陌生的土地。虽然在一年前他考上了外省一所有名的私立大学,但他实在还是没能拉下脸让这对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,而且家里经济情况也不太好的善良夫妻为自己付出高昂的学费,最终还是选择在当地念学费便宜的普通大学。

在向学校提出一年的停学请求后,顶着双亲与朋友的疑惑与不解,摸索着各种蛛丝马迹,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,只是为了寻找自己消失半年的朋友——这种荒唐的事情,估计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吧?但维拉托的确这么做了。消失的人,是他自孤儿院起就相互认识,相处已经超过十五年的,非常重要的朋友——说是唯一的家人也不为过。虽说她临走前也留下了类似“不需要担心我”的消息,但是音讯全无半年什么的,就算是维拉托也坐不住了。

(……不过。)

维拉托找回朋友的意志异常坚定;但他此刻遇到了在陌生城市时最可能碰上的情况。

(……这个叫做崔妮塔俱乐部的地方到底在哪?!)

不仅地图导航搜索不到,维拉托已经问过不下六个本地居民,也没能获得关于这个俱乐部的半点线索。在这个喧闹而陌生的城市内游荡了大半天,也没能找到这封从黑市搞来的邀请信上尾注的地址,这让维拉托愈发烦躁的同时,内心也产生一种绝望的孤独感。

(可恶……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么……)

原本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,但没想到反而在第一步上就栽了跟头。维拉托开始后悔起自己一时脑袋发热,就这样不顾一切的追寻到这个陌生城市的行为。

傍晚的街道仍然充满了来往的行人。被人流簇拥着前行的维拉托,他那因不甘而有些扭曲的脸,并未被任何人察觉。

“嗯?这位小哥,你怎么了?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呢。”

……除了一个倚坐在街道旁的,穿着邋遢的流浪汉。

“诶?我……”

因为被料想之外的人物搭话,维拉托下意识的停了下来。随后,像是被水流冲到一边的泥沙般,他从人流里被半挤出来,立在流浪汉的面前。这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流浪汉:身侧随意摊开着隔离地面寒气的薄毯,另一侧则是装满半袋易拉罐的麻袋;当维拉托靠近时,破旧的衣服传来略微的酸臭味,让他略微皱了皱眉。尽管如此,他还是很有礼貌的回应了流浪汉的好意:“……不,我没事。谢谢你的关心。”

“怎么可能没事。我都看你从我面前走过第四次了啊,小哥。”流浪汉抬起那张看起来年近五十的沧桑脸庞,仔细端详起维拉托,随后用手中的半截香烟指了指他,“而且,你看上去也不是这座城市的居民呢。来旅游观光的?这种地方可没有那种好看的东西啊。”

“我是在找一个地方……当然,的确不是为了旅游。”维拉托有些难堪的挠了挠头,“请问你知道……崔妮塔俱乐部在哪里么?”

“嗯?你说哪里?”

维拉托原本并不对流浪汉的回答抱有什么希望;但他察觉到在听到这个词时,流浪汉微微睁大了眼睛,似乎对这个名称有了反应,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兴奋,立刻回到:“是崔妮塔俱乐部!你知道这个地方么?”

“噗,哈哈哈咳!咳、咳、咳咳……哈哈!”流浪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想放声大笑,不过被肺内的烟雾呛得剧烈咳嗽起来,“什么知道不知道的,崔妮塔就在这个天桥的对面啊!诺,甚至这里都能看到!”

这么说着,流浪汉微微起身,指向街道对面的二层,“看到没有?就是那个仿佛强硬的塞入整座大楼地基的建筑!那里就是崔妮塔酒吧,或者说俱乐部!”

顺着流浪汉指向的方向,维拉托的确看到了那栋奇特的双层建筑:它不仅修在和天桥相连的二层小广场上,而且还像是嵌入建筑般,硬生生在一座商业大楼的底层占据了部分空间;最重要的是,它的外表太过于普通,是个连外部墙砖都没铺好,被灰色水泥浇满的毛胚房,以至于让它在繁华程度如此之高的城市内显得格格不入。

那种地方……会是个酒吧?维拉托有些难以置信的注视着那栋建筑露出的一角,那种地方看起来实在和酒吧和俱乐部什么的沾不上半点关系,反而更像是个待开发的储藏室。

“不过,你为什么要去那儿?”流浪汉又一屁股坐回路上,“那里可算不上什么出名的酒吧。调酒师经常会调些口味奇怪的酒,而且开业时间也仅限于半夜,所以一直没什么名气。像现在这样接近傍晚的时候去那儿,只可能吃到闭门羹哦?”

“额……”维拉托迟疑了一下,随后还是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,“不,我只是来找我的朋友的。”

“嚯嚯,找人……”流浪汉颇感兴趣的摩挲着自己长满络腮胡的下巴,“这就是你的‘愿望’么?”

“嗯?这的确是我来到这个城市的目的……”

话说,这里用愿望这个词是不是有些不当?收回目光的维拉托正想回头问这个问题时,就被流浪汉那呛人的劣质烟草味扑满了脸。

“咳!咳咳……咳!”

“啊啊,抱歉!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回过头来。”流浪汉急忙将自己手中的香烟移开,“既然是找人的话,那我建议你快点去哦?毕竟那间俱乐部的老板娘有时会突然翘班呢。”

“……咳、咳。没事,只是有些呛鼻……”维拉托终于压制住喉咙的不适,还有不知为何出现的轻微头晕,“谢谢你的帮助……那么,我也该走了。”

维拉托微微弯身倾头,表示感谢。在离开时,像是想起什么般,又回身从钱包内掏出五元纸币放入流浪汉面前放着的铁杯内,说了一句“失礼了”后,这才终于走上了天桥的楼梯。

流浪汉看着维拉托走上天桥的背影,似是唏嘘般摇头叹了口气,“没想到在这暴风雨前的最后时刻里还会有新人加入……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有礼貌的小哥。

不过,我这条深陷于漩涡中的破旧船舶,也没资格说别人呢。”

流浪汉默然的狠狠吸了一口烟;吐出的烟雾,如同拥有生命般,缠绕住流浪汉与周围的一切。当烟雾散去之时,哪还有什么流浪汉和薄被,只有那张五元纸币伴随着已经寒冷刺骨的冬风,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,消失在人流之中。

*

……好想回家。

跟维拉托脑内不停打转的千思万绪比起来,这句话实在过于简短。但正因如此,才最能体现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。

拓展在他眼前的,是人。人群。人山人海。在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挤满了人,多到难以复加的地步。时间刚过下午六点,从那栋奇特建筑嵌入的企业高楼内涌出的人流仿佛洪水决堤般,已经到了维拉托若是不能稳定住身形,下一秒就会被这潮流带走的程度。

“借过……借过一下!”

维拉托伸出双手,用果断凌厉的手刀切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,从而乘机从中挤过,就这么宛若游鱼般在人群内穿梭前行,终于还是来到了崔妮塔酒吧的门前。

但是越靠近这栋建筑,维拉托就愈发怀疑起流浪汉的说辞。这种老土掉渣的外形,而且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,本身就和酒吧或者俱乐部之类的场所完全挂不上钩;更不要说在这种人流涌动的地方,竟然放弃如此大好商机,只在半夜开店什么的……唯独能让人略微有些信服的,恐怕就只有这扇看上去与水泥墙壁完全不着调的,带有优雅风格的咖啡色大门了。

维拉托看着门上挂着的写有“CLOSED”的牌子,稍微纠结了一下自己是否要等到半夜再过来看看;但当维拉托再靠近一点时,门内似乎传来了七八十年代美国电影主题曲的歌曲声,还有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。这让他在几经纠结以后,还是扶上了房门的把手。

大门比他预想的要重。维拉托在确认到这一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,随后深吸一口气,继续将房门缓缓推开——

*

吱呀——

门扉被推开的轻微声响,在空旷的房间内显得尤为大声。

漆黑。

这是唯一能形容这个房间的词语。看不清任何东西。判断不出房间的具体大小。就连身后的光源,此刻也瞬间消失,仿佛这扇门只是从一片漆黑通向另一片漆黑般。如果紧盯片刻,甚至还会感觉黑暗仿佛在眼前流动起来,漫过自己的身体,最后心里也会被一种莫名的窒息感支配,动弹不得。

但是,传来了声音。沉默的黑暗中,有什么在发出有节奏的,又沉闷又呆滞又单调的声响。除此之外,混杂在那节拍器般规律的声响中,还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面滑过的摩擦声,和不知为何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悉索声。

“——你终于来赴约了。”

黑暗中传出低沉而稳重的声音。与此相应的,一盏灯光打在房门正对的一张黑色椅子上。

然而即便房间内出现了光源,可视的范围仍被限制在被灯光直射的范围内,发散的光源则被黑暗吞噬,照不出其他任何东西。

“让我们面对面坐下来,好好谈谈这次的故事吧。”

声音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露面。屋内传来椅子拖动,再移回原位的声音。

从天撒下的灯光范围变大了。它照亮了椅子面前一张桌面上空无一物的棕色办公桌,还有一个坐在桌子对面的“人影”——正如字面所示,那的确是个人影。

人影穿着一身黑色的传统西装,上面没有任何的花纹或是徽章,感觉像是给原本就很漆黑的房间内,再次添上了深沉的墨色般。如若不是手臂末端的白色袖口,和胸前的百合胸花,恐怕根本看不出同为黑色的椅子上坐着个人影吧。

“唔——你对我的这副打扮很感兴趣么?”

最让人感到不对劲的地方,就是脖子以上的部位,明明应该是脑袋的位置,此刻却像是被什么科学怪人做了移植手术般,换上了一颗大小与寻常猫类完全不同的猫头。与脖子以下那考究的穿着对照之下,那颗灰蓝皮毛的猫头显得尤为突兀,仿佛是谁错把两幅拼图混在一起硬生生的拼凑出来的抽象画,给人一种有鲠在喉的不适感。

“如果你在考虑我的长相的话,那就得问你自己了。”猫头露出如新月般诡异的微笑,尖锐且灿白的两排牙齿尽显阴森,“我本应以客人内心的‘美’,亦或者‘信任’显露面容;而这还是我第一次以这种滑稽的形象出现。既然如此,要么就是你的内心的确默认这副身姿即为‘美’,或者只是在做着操控内心的把戏在戏弄我吧。”

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。下落的灯光再次缓慢的扩大了范围,照亮了猫头人的背后。那是一台巨大的乌木檀时钟——若说巨大的程度,那便是大到连横向都有三张办公桌长度的地步吧。钟摆左右晃动着,发出了之前听到了有节奏的单调声响,然而钟盘内的针却一动不动,时针分针秒针都只是指向最顶端的十二点——正是一日终结之时,亦是一日开始之时。

“不过,那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。让我们继续我们的交易吧。”

猫头人伸出没戴着手套的左手,轻轻的打了个响指。

“首先,确认你的容器状态。”

房间内再次响起椅子移动的声响。身体仿佛在被什么往下拖般,感受到了真实的重量;但在感受这一概念出现的一瞬间,四肢和身躯传来的剧烈痛楚便像是要将意识淹没般,在脑内疯狂激荡、搅拌着。即便如此,房间内甚至连声能打破寂静的惨叫也没有出现,只有椅子因为身体的不断颤动而发出轻微的移动声响。

“不不不。你可没有选择的余地。”维持着那副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的猫头人,绕有趣味的看着眼前的景象,“无论在哪个世界里,都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是谁。当然,存在可以退让的部分。你可以决定容器的名字。仅限于名字。”

椅子的拖动声终于停止了。豆大的汗珠不断从身上滚落,在椅子周围形成了一个小水洼,因汗水而紧贴住额头的黑发,略微遮住了视线。猫头人那深海般的瞳孔中所映照的,是一张看上去有些没精神的瘦削脸庞。在充满房间内的剧烈喘息声中,穿插了一个清晰的词语。

“‘圣德亚斯’,么?有趣而无意义的称呼。接下来,确认你自己的名字。”

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,尚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在房间内响起。

“无需持有疑问。我不会像人类一样将伟人的名字刻在历史的纪念碑上,但我也懂得基本的礼仪。报上你原本的名字。还是说,你会给自己的玩具取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名字?”

“——也是。在提问以前,得先自我介绍么。哎呀哎呀,我似乎也有些操之过急了。”从语气中丝毫感觉不到焦急的猫头人,慢条斯理的伸手捻了捻自己的胡须,“我的名字是艾尔(EI)①。没什么特别的意义,这也只是你内心给我做出的定义罢了。归根到底,我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呢。那么,你原本的名字又是什么呢?”

“——你也没有么?唔嗯,的确……你的性质也是类似于意志集合体的存在,而且,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没有需要你亲自登场的理由吧。这样想来,反而是圣德亚斯要更像你的本名呢。不过很可惜,这次的事件恐怕不得不让你显露身形了。如此一来,就必须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。”

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。艾尔深蓝色的瞳孔,紧盯着自己在桌上有节奏敲击的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,似乎在考虑着什么。

“——那,这样吧。我给你取个名字。就像你通过对我印象的定义,使我的名字成为了艾尔一般,我也赐予你一个相应的名字吧。”

你是引导世界可能性的‘潮流’。是为了让舞台剧上的主角们能做出正确‘选择’的意识体。换句话说,就是类似于时代的弄潮儿,或是领导者之类的存在吧。既然如此——

里德尔(Leader)。你的名字,就叫做里德尔吧。这是个和你很相配的名字呢。”

“——不太喜欢么?不过,你的喜好无关紧要。最重要的是要赋予你名字。这就和人类给自己无法理解的神秘赋予名字,使其被现实中的实像拖累,现出原形的原理一样;拥有名字的你,也就拥有了在这个世界出现的可能性吧。而我们的交易,也终于可以开始了,里德尔——”

门口突然传来不可思议的吸力;座椅被坐在其上的身体强制的拖向房间外,眼前的视线内也不知何时弥漫起了白雾。艾尔低笑几声,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。

“看来在我们进行着无意义的对话之时,苏醒的时刻已经来临了呢。那么在最后,让我们再简单的重复一次交易的内容吧,里德尔小姐——或者是里德尔先生。”

眼前的事物开始天旋地转,唯有耳畔艾尔那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;它用像是朗诵诗歌般的语气,念起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它手中的薄纸上那与其说是契约,更像是单方面宣告的句子:

“世界仍在受到侵噬。

内部的骚乱仍在继续。

人类所行之业仅为螳臂挡车。

人理也未能有效的解决问题。

这是连神明,神秘,禁忌都无法阻挡的,来自外部,来自“阈界”的灾祸。

——必须着手于新的解决方法。必须找到新的某条道路。这样下去只是自掘坟墓。

既然这颗星球孕育之物,这个宇宙的秩序与常识,都无法束缚阈界前进的车轮的话。

以眼还眼。以毒攻毒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

这个宇宙做不到的事情,就应借助同样不受此处法则约束的“异界者”,借助不存在于认知范围内的异常,借助来自无名虚空的某“人”之手——

委托人,艾尔(EI)。协助者,里德尔(Leader)。

契约成立。”

艾尔手中的薄纸化作了扑腾的火焰。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,也在白雾中逐渐消散。

“现在,睁开你的双眼。

你是追逐一只蝴蝶至此的孩童。

你是为了找到某人而冒名顶替的小丑。

你是为了找到解决阈界侵噬而降临的救世主。

你的容器的全名为——”

*

文章注释:①在乌加里特神话里, El elyon(至高者艾尔)是创世者,艾尔的妻子则是亚舍拉。艾尔和亚舍拉有70个儿子,其中一个是巴力 (Baal),另一个是 YAW (音译为“耶和”,注意,犹太文的耶和华是 YHWH)。其中,El 艾尔,是神的意思,乌加里特崇拜的神有El elyon ,El Shaddai,El Berith。希伯来文 El 也是指神,复数则为 Elohim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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